历经磨难,不改初衷
申请提交后,学院党委表示欢迎,但行动上并未做出进一步的表示。不久,反右风暴来临,钱端升被称为“章罗联盟”的一份子划作“右派”,撤销除政协委员外的一切职务,并屡遭批斗。直到1961年冬,才被宣布摘帽。
1961年初,钱端升离开社会主义学院返回北京政法学院等待分配工作。同年4月,高等学校文科和艺术院校教材编选计划会议在北京召开,中宣部副部长周扬在会上要求高等学校编选文科教材。上级机关分配给北京政法学院的任务是编写政治学参考资料。1962年,学院责成钱端升牵头组织人员,着手《当代西方资产阶级政治学文选》的编译工作。1965年秋,教材编译告一段落,钱端升当时已年过花甲,体弱多病,但仍恳求远赴广西参加基层的四清工作,他借向政法学院党委提交报告的机会,再次要求加入共产党,报告称“我校师生不久就要下去搞四清,我是坚决要求同大家一道下去。”1966年,“文革”爆发,钱端升再受严重冲击,身心备受摧残。入党之事就此搁浅。
1970年,北京政法学院撤销。其时正值中美关系解冻,基辛格秘密访华,为了解决中美建交所面临的双方资产问题,在周恩来总理的关怀下,等待分配工作的钱端升于1974年调任外交部国际问题研究所顾问,并兼任外交部法律顾问,参与外交部国际条法司制定中美冻结资产解冻问题的谈判方案。1975年国庆节,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6周年的日子里,钱端升又一次向组织提交申请,“渴望在光明的前途上,在曲折的道路中,能够为党的事业奋斗终生!”
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,党的思想路线、政治路线和组织路线回归正轨。1979年1月,北京政法学院根据中央指示精神,对钱端升的右派问题进行复查,最后作出“关于钱端升教授右派问题的改正结论”,认为“钱端升教授系被错划为右派分子,应予改正,恢复政治名誉,恢复一级教授的工资待遇”,2月6日,中共北京市委作出批复,同意北京政法学院的决定。至此,钱端升先生历经22年的政治磨难,个人问题终得以彻底改正。2月24日,政法学院的郭巨三、吴昭明等人将平反决定送至钱老家中,老先生接过文件,异常平静地说“感谢党还了我清白!”,并无半句怨言。
也就在这年,钱端升接到30多年不见得老同学老朋友浦薛凤从美国转来的信件,他欣喜若狂地写了回信,心中说,“……逖生我兄,我是向不为祖国吹的,因为我不长于此。但祖国就是祖国,却也说不尽可爱之处。你如健康足以胜跋涉,我希望你回来看看……”(引自钱端升次子钱仲兴未刊稿《我写爸爸》)
四递申请,夙愿终偿
1980年,钱端升第三次向组织提交了入党申请书,这是一份长达47页的书面材料,包括家庭出身,就学经过,新中国成立前教书著说、参与政治的经过,新中国成立后改造与自我改造、为人民服务的历程,以及入党要求和入党申请,钱先生再次表明心迹,“现在,我体力还可以,精神也较前四五年为佳,自审还可有所作为,因特申请入党”。
1981年7月1日,在建党60周年之际,钱端升第四次向党组织提交入党志愿书,表达他热切入党的愿望,在他看来,现在“全党和全国人民正同心同德,为把我国建设成为现代化、高度民主、高度文明的社会主义强国而努力奋斗。我虽年岁较大,但还有一些思维和工作能力,愿为党的宏伟事业贡献我的全力。特申请入党,以偿夙愿”。同时表示“可能我尚未具备党员的标准,在此情况下,拟请不断予我以政治上的关怀,督促我为满足入党的各项条件而努力奋斗。也可能我被认为可以入党,如果如此,我仍必须不断学习改造,不断进步,以期能为党和人民做点有益之事而努力以赴。如果仍如年前所指示的那样,我留在党外较为相宜,我也愿衷心接受这一指示。”随即,在陈翰笙、张瑞祥的介绍下,组织上终于批准了钱端升的入党要求。
从1926年到1981年,时隔半个多世纪,钱端升虽历尽风雨沧桑,备尝人间冷暖,仍不计荣辱,笃定信念,矢志不移,在81岁高龄终偿夙愿。值得一书的是,钱端升的入党介绍人、我国著名的经济学家、历史学家陈翰笙,正是50多年前介绍他加入国民党的引荐人。此情此景,令晚生后辈唏嘘不已,钱老的学生赵宝煦感慨道“五十年沧桑,世界大变,中国大变,令人尊敬的是这两位老朋友依然携手共进,为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,积极奋斗!”
老骥伏枥,耄耋请缨
加入中国共产党,几十年的夙愿终达成,这令钱端升感到无上荣幸。之前,胡乔木曾在中南海接见钱端升,并有意邀请他参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修订工作,1984年3月,钱端升致信胡乔木,郑重地表示:
“自问以身许国绝无二心,如容我请缨再裨以某种任务,则老骥伏枥义不容辞。不胜翘企待命之至。”
这一年,钱端升已八十有余,他不顾年迈体弱,以昂扬的斗志投入到忘我的工作中。他先后担任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六届代表,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委员,并以全国人大法律委员会副主任的身份参与修订宪法,参加或主持制定、修订多部重要法律。
此外,钱端升先生“一生与政治学结有不解之缘”,他在垂暮之年出任中国政治学会名誉会长,为长期被搁置的政治学重新回到大学讲堂和研究所、为政治学科的恢复重建和全面复兴,大声疾呼,他提议“为今之计,国家教育委员会应该对全国大专院校进行统一调查,凡是原先有基础,现在又具备一定条件的大学应尽快恢复政治学系(或专业),过去没这个专业设置的也应创造条件,尽快设立政治学系(或专业)……为我国培养出一批第一流的政治学学者专家,为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和改革事业贡献力量。”钱端升,这位学术巨擘,在耄耋之年又再度焕发青春,为推进中国的政治进步和制度昌明挥洒余热。
1990年1月21日,钱端升在北京病逝。外交部牵头成立了由全国人大、全国政协、中央组织部、中央统战部、外交部和中国民主同盟共同组成的钱端升治丧办公室。吴学谦、雷洁琼、王汉斌、任建新、刘复之等以及有关单位负责人和钱老在京的生前好友约300人,前来为中国政治学的一代宗师告别送行。钱老曾亲手筹建并担任首任院长的北京政法学院,此时已更名为中国政法大学,该校的全体教职工及校友深切缅怀老院长,送上挽联“执教六十载,著作等身,诲人不倦,倾心育英才,师情似海,五洲桃李永怀钱翁;参政大半生,风雨同舟,肝胆相照,一切为人民,望重如山,四海法曹同悼端公。”这也恰是钱老一生起伏跌宕却忠诚不渝,历经沧桑仍成就卓著的真实写照。